白素又叹了一声:“随便你,你不明白......"她讲到这里,顿了一顿,忽然转 变了话题:“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,有了发现?"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我立时道:“是的,大发现。我们交换互相之间的发现,如何?" 我走过去,踢过来几只大垫子,拉着白素坐了下来:“我和陈长青在记载中, 发现公元七十八年,有过一次七星联芒的记录,预兆着一年之后,一个大城市的毁 灭。" 白素只想了几秒钟,就“啊”地一声:“庞贝城!" 我道:“是,所以,这次东方七宿显示了七星联芒的异象,就有可能是预兆着 ......"白素缓缓地接下去:“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。" 我移动了一下身子,使自己半躺得舒服些,又把孔振源的话,和我与陈长青的 讨论,以及陈长青的新鲜看法,都对她说了一遍。 讲完之后,我才道:“孔老头子这次恐怕弄错了,毁灭一个城市的力量,不是 人类所能挽回的。" 白素先是不说什么,过了好一会,才道:“你们设想了许多可以毁灭一个城市 的力量,像地震、海啸,甚至连小行星脱离轨迷都想到了。" 我道:“是啊,我们设想了许多不同的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情形......"我讲 到这里,白素突然作了一个手势,阻止我继续讲下去,我望向她,看到她正在沉思 ,可是等了好一会,又未曾说什么。 我问:“你想到了什么?" 白素的神情十分迷惘:“还是一个模糊的概念,唉,陈长青的说法很有趣,每 一个人,都受一颗独特的星辰的影响。" 她忽然之间又转变了话题,我只好顺口应着。白素又道:“这种说法可以成立 ,我想,受了影响而变成了大人物的,一定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星体?" 我陡然想起了孔振泉记录中的那张字条:“是啊,孔振泉的想法和陈长青一样 ,不过说法略有不同,陈长青的说法是现代语言,孔振泉用的是星相学的术语。" 白素大感兴趣:“孔振泉怎么说?" 我想了一想:“他说,东方七宿主星三十颗,都象征着一个人,他连那三十个 人的名字都查出来了,又说天下大乱,生灵涂炭,血流成渠,庶民遭殃,全从那里 开始。" 白素震动了一下,用十分缓慢的语调道:“是不是说,这三十颗星,影响了地 球上的三十个人,使他们做出天翻地覆的事来?" 我道:“多半是这样的意思,看起来,当日黄巢造反,杀人八百万,星象之上 ,一定也有着明显的示警,他还推算到这三十个人会在二十年之内,自相残杀.... .."我讲到这里,陡然之间停了下来,立即又想到了孔振泉观察到的天辐星由暗而明 的现象,感叹灾祸太平盛世的共存,结合近代世界局势的变化,怔呆而不能再讲下 去。 白素望着我:“怎么啦?"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近三十年来的变化,孔振泉早已从星象上得到了启示。 " 白素神情看来有点闷郁,缓缓点着头:“是,早已在星象上有了警告。" 我和她都沉默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象征和提示如此明显,使人感到震慑。 过了好一会,我才道:“东方一个大城市的毁灭,我和陈长青,都首先想到东 京会遭受到一次大地震。" 白素淡然一笑:“相当合理,如今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,我看将这些事全都 忘了吧。" 本来,这正是我的意思,我已经对陈长青讲过,把一切全都当作一场噩梦算了 ,但是这时,我却不肯这样做,因为白素明明是发现了什么,但是又不肯和我说。 她的这种神态,使我不肯放弃。 我想了一想:“我不会放弃,除非你将你的发现告诉我。”讲了之后,我又道 :“别忘记,我是这个未来大灾祸的唯一吉星。" 白素笑了起来:“你这人,我已经告诉过你,我其实只是有一个极模糊的概念 ,根本什么也说不上来,不然为什么不讲给你听?" 说着,她从垫子上跳了起来,无意义地来回走着,手放在桌上,拨动着在桌面 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铜环,看来正在思索着什么。 我不去打扰她,她拨弄了那些铜环好一会,看来像是下了决心,转过身来,挥 着手:“我还是决定把整件事忘了,灾祸真要降临,谁也阻挡不住。我看你这个吉 星是假的,起不了什么作用。" 我也站了起来:“暂时只好这样。" 当天晚上,我们在外面作了竟夜的消遣,晚饭后又到一个朋友家中去闲谈,那 位朋友又约了好些人来,我把陈长青也叫来,一面喝着醇酒一面天南地北地谈着。 我出了一个问题,叫大家回答,问题是:“试举一种可以毁灭一个大城市的力量。 " 答案倒不少,但无非是地震、瘟疫、核子战争等等,都是我和陈长青想到过的 。 只有一个人的回答十分特别,他说:“大城市,是许多人聚居的一个地方,一 定是这个地方有吸引他们住下来的理由,如果忽然之间,许多人都觉得不再想住在 这个地方了,一起离开,那么,这座大城市也等于毁灭了。" 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,那人又道:“当年美国西部淘金热,形成了许多镇市 ,后来金块淘完,大家都离开,这些镇市就成了死镇。" 我反驳道:“那是小镇,别忘了我们指的大城市,至少有百万以上居民。" 那位朋友大笑道:“我只是提出,在理论上有这个可能。事实上,就算是地震 、核战,也不会把一座城市彻底毁灭,总有一点剩下来的。" 陈长青不同意:“维苏威火山的爆发,就毁灭了整个庞贝城。" 那位朋友立时说:“庞贝城在当时是一个大城市,和今日的发展相比,那不过 是一个小镇。" 陈长青眨着眼,答不上来,后来话题一转,陈长青重说到了他对星相学的研究 。 看来人人都有一种预知自己命运如何的愿望,所以陈长青立时成了众人请教将 来命运的焦点。陈长青趁机,又大大发挥了一下人的命运,受宇宙星体的神秘力量 所影响的新理论。 大家讨论得十分热烈,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,向主人告辞,走了出来。 夜色十分好,我们驾车到了一处静僻的所在,倚着车子,抬头望向星空。这些 日子来,我对星象已熟悉了许多,星象亘古以来都一样,只有少数人才能从中看出 它们对地球上的事物会发生巨大的影响。 看了一会,我忽然想起:“第一次我们见孔振泉回来,讨论着星象的问题,你 不同意神秘的影响力量是来自星球上的高级生物,我说总不会来自一块石头,你说 我的话有点道理,是什么意思?" 白素指着天空:“这还不容易明白。天上的每一颗星,都是一块石头,不过体 积大一点。" 我不禁哑然失笑:“原来如此。" 白素道:“可是那么多石头,加上无限的空间,构成了无边无际的宇宙,在宇 宙中,究竟存在着多少不可测的、对地球人的影响力量,只怕再过几十万年,人类 也弄不明白。" 我沉默了半晌,才道:“看来你十分同意陈长青提出的观点。" 白素迟疑了一下,才点了点头,那显得她的心中,也不是十分肯定。过了一会 ,她又道:“来自星体的影响力量,一定在不断改变,如果能令得这种影响力改变 ,那么受这星体影响的某一个人,思想行为,就会改变,理论上可以这样说,是不 是?" 我呆了半晌,这是一个十分虚幻的问题,很难捕捉到问题的中心,想了一会之 后,才道:“再作一种假设,那种我们所称的神秘影响力量,是一种辐射能,由于 和不同的人的脑部产生了某种联系,才影响了这个人,那么,如果辐射能的性质改 变,这个人就不再接受这个星体的影响了。" 白素道:“正是我的想法,结论是:这个人变了,和以前完全不同。" 我苦笑了一下,这真是不着边际至于极点的讨论:“是,理论上如此。" 可是白素却一面望着星空,一面在作十分认真的思索,过了好一会,她才叹了 一声:“回去吧。" 我倒真希望再让我看到一次青龙七星中的星芒联汇的情形,可是那种异象,显 然只有在十分独特的时间中才能看得到,刚才已经看了很久,连脖子都有点酸了, 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。 回到了家中,白素真是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事,提也不再提星象这两个字。 她不再提,我也不说什么。第二天我醒来之后,她已经出去了,我连忙到地下室, 花了半天时间,把那七只箱子,里里外外,仔细检查了一遍。 要打开那九柄九子连环锁,真不简单,白素能够在十多天的时间中就完成,不 容易之极。可是九只箱子,明明是空箱子,什么也没有,没有夹层,也没有任何秘 密。 我不准备再浪费时间,转身走出去,身子在那张桌子上碰了一下,令得桌上的 许多铜环相碰,发出了一些声响。 我思绪十分紊乱,顺手拿起了其中一只铜环来,玩弄着,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九 只空箱子上。突然之间,我觉出手中的铜环忽然变了形。 低头一看,手中的铜环,被我无意之中,拉了开来,原来铜环上有三处地方是 有着制作极精巧的铰链的,可以把圆环拉直,变成四个弧形。 我呆了一呆,再拿起其他的铜环来,不论大小,每一个铜环,皆是如此。 当我把十几个铜环拉开来之后,还发现铜环上,都有十分细致的花纹刻着,那 些花纹,全然没有规则可言,如果只是单独的一个来看,绝对看不出那些刻纹有什 么意义。在偶然之间,把两个相同大小的铜环,并排放在一起时,才觉得值得注意 。 圆形的环,被拉成四个弧形,一个和一个可以并排放在一起,我把十八个最大 的铜环放在一起,注意到那些刻纹,如果经过排列,可以联结起来,我约略排了一 下,就达到了这一目的,呈现出了一个圆形,一看之下就呆住了。 那是一幅地图,而且几乎任何人一看,就可以认出来的地图。在地图中,有着 黑点,黑点并不是太大,大小也不一。 铜环没有被排列起来,这些黑点,绝对不会被留意,因为环是白铜所铸,有一 些瑕疵,形成了小黑点,十分平常。 但是,当铜环被排列起来,现出了地图,那些小黑点的作用,就十分明显了, 那一定是指示着什么的。 一般来说,地图上的点,当然是指示关地方的所在的,大的点,表示那是大地 方,小的点,表示那是小地方。可是我仔细看了一下,又觉得那些黑点所指示的, 并不是地方。因为,在地图的近中间部分,至少有六个黑点,聚集在一起,有大有 小,包括了所有黑点中最大的一点在内。 既然地图是我所熟悉的,我自然也可以知道,在那处,不应该有这样密信的六 个城市。 而另外有一个相当大的黑点所在的位置,根本不应该有城市。 那么,这些黑点究竟代表了什么呢? 录入: 黄金屋: 标题 <<书路--追龙>> 第九部:空箱子上的秘密 我看了好一会,难以断定,若说那是地图上的什么物产的分布图,黑点多的, 表示那种物产集中在一个地区,看起来倒也有点像,但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? 在中间部分,有那么多黑点的地区,出产最多的是什么,可能是稻米,但稻米在地 图南端的地区应该更多,何以反倒只有一两个黑点呢?那些黑点,也不可能代表着 人口的密度,因为地图的形状如此熟悉,哪一部分人口密度高,哪一部分人口密度 低,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,黑点显然不是指示着人口的密度。那么,这些黑点,究 竟代表着什么呢?它们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意义,不可能只是一些黑点,只不过是 我想不出而已。 我一面想着,一面把大小不同的铜环,全部排列了起来,发现就算是最小的铜 环都好,当它们排列了起来之后,上面精细的刻纹,都显示出一个地图来。所不同 的,只是那些黑点数目的多寡。 在最大的铜环排列成的地图上,我数了一数,一共有三十点黑点,然后,黑点 的数目,依次减少,到了最小的一组上,只有七点黑点在,在最后的七个黑点,有 一个相当大,是在地图的西南部分,我注意到,这个大黑点,一直都在。 黑点由多而少,一定也是在指点着什么,我自认对各种密码全都精通,也很善 于解开各种各样隐秘的线索,可是面对着这些小黑点,作了种种的设想,还是想不 出它们代表着什么。 我思索了好久,才离开桌子远一点,坐了下来,深深地吸着烟。这时,我想起 了白素离开时的神情,和我回来之后她和我的谈话,陡然之间,我心头起了一下猛 烈的震动,大叫了起来:“素。" 出乎我意料之外,白素的回答声立刻传了过来:“我就在这里,你不必大声叫 喊。" 我回头一看,她就站在地下室的门口,她站在那边可能已经很久了,由于我一 直全神贯注在那些黑点上,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,我也不知道。 白素用一种含有深意的眼光望着我,我挥着手,又冲到了桌边,指着那些排列 起来的铜环:“你看这些黑点,你一定想不到它们代表着什么。" 白素微笑着:“意外吗?我猜到了,也知道你也猜到了。"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她和我同时讲出来。 然后,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道:“人。" 在讲出了这个“人”字来之后,地下室中,变得出奇的寂静,我不出声,白素 也不出声。在那短暂的沉静之中,我心头不由自主,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,由神 秘的恐惧而造成。我甚至还不知道恐惧的由来,但是这股寒意却是如此之甚。 我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,白素忙道:“你是不是又捕捉了什么?" 我摇了摇头,动作十分缓慢,神情一定也十分迟疑:“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, 绝无法肯定......"讲到这里,我又怔了一怔,因为同样的话,正是白素不久前向我 讲过的。 由此可知,我和白素的思路循着同一个方向在进行。在我回来的时候,她早已 知道铜环上的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。 既然两个人的思路相同,要谈论这件事,当然也容易得多,我指着那些铜环: “这就是孔振泉几十年来观察星象的结果,地图上三十个黑点,代表了三十个人, 而这三十个人,受东方七宿三十颗主要星辰影响,他们的思想行为,可以预早在那 些星象的变化之中,作出预测。" 白素“嗯”地一声:“是,我们曾讨论过,如果改变那些星辰--我的意思是 ,如果能把那些星辰的任何部分作改变,那么,这些人的思想行为也会随之改变。 " 我想了一想,缓缓点着头,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形,一来,人的思想行为受 着天体的影响,二来,改变天体的任何情形,都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事。 我道:“是,理论上是这样,譬如说,如果可以令房宿四的光度减弱一点的话 ,那么,受房宿力影响的那个人,他的智慧、勇气,或是暴戾、凶残,就也会有所 改变。这是一种假设。" 白素的动作也相当缓慢,她慢慢扬起手来,指着桌面上的那些铜环。或许是由 于我们想到的,全是一些虚幻到全然无法捉摸的事,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, 她道:“孔振泉很聪明,他用了那些人的出生地点来代表他们。" 我补充道:“还有黑点的大小,代表了他们的重要性。" 白素指着第一个铜环上,在地图的中间部分那个最大的黑点,在那一部,聚集 在一起的黑点相当多,大小不一,可是那个大黑点却十分显然,一望而知,那是最 大的一点。我一看她指着那黑点,像是要张口把那黑点所代表的人讲出来,我忙道 :“别说出来。" 白素抬头望向我:“为什么?" 我苦笑了一下:“人人都知道,何必还要说出来?" 白素吸了一口气,没有再说什么,然后,她的手指移动着,来到了最小的那个 铜环上,在那里,还有七个黑点在,她又指着那个大黑点,和我互望了一眼,我们 又谅解地点了点头,表示大家都知道这个黑点代表了什么人。 白素放低了声音:“黑点逐步减少,那表示了这些人逐渐死亡。”我想了一想 :“一共是共组铜环,每一组都有减少,开始的几组,每一组的,差别只是一个黑 点,或者两个黑点,越到后来越多。" 白素道:“是啊,越到最后,这些人的年纪越大,自然更容易死亡。”我望向 她:“你以为怎样?每一组铜环,代表着一定的年份,五年,或者四年?" 白素望着那些铜环上,由幼细的线条组成的细图,想了片刻,才道:“我并不 以为如此,我想,那是代表着不同的时期。这个时期,可能是十年,也可能是一年 ,那代表着有巨大事件发生的时期。" 我立时同意了白素的看法:“对,你看这一组,和它的下一组,黑点竟然少了 九点之多,那一个时期是......"我讲到这里,停了下来,白素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 :“那一个时期是十年,谁都可以知道,在那个十年之中发生了什么事。" 我沉默了半晌,才发出了一下叹声:“每一组铜环所代表的,其实也可以说是 一场残酷之极的战争,一些人在战争之中倒了下去,代表他的黑点,就在下一组铜 环之中消失了,这种战争,有时规模庞大,也众所周知,有时秘密进行,内幕可能 永远没有人知道,相同的是极其严酷,使用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所有手段在进行,其 血肉横飞的程度,绝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。" 白素也长叹了一声:“是啊,这些人,既然受了天上星辰的感应,而使他们的 才能有异于常人,本来,大约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消灭他们,唯一消灭他们的力量, 来自他们自己的互相残杀。" 我呆了半晌,才喃喃地道:“或许,自相残杀,也是天上星辰给他们的影响。 " 白素道:“自然是,中国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,多少手握大权的非凡人,他 们最擅长的事,就是残酷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,甚至包括了中国传统道德上,最受 尊重的伦常关系的亲人。" 我来回踱了几步,这时候,我们对于孔振泉观察星象的能力,佩服得五体投地 。我道:“可惜孔振泉死了,不然,我一定要跟他学观察星象,我有这种特异的感 应力。" 白素同意:“是啊,只有你和他,看到了七星联芒的景象......"她讲到这里, 忽然停了下来,现出了一种相当疑惑的神色,但是不等我开口,她又道:“我怀疑 ,事无巨细,他都能在星象上看得出来,说不定,你有这种对星象的特殊感染力, 也是他早已从星象上看了出来。他知道你是受着那一颗星的影响,知道你一生的思 想、行为,全和那颗星的活动有关。" 我一面大点其头,一面道:“我早和你说过了,我一定是什么星宿下凡,不然 ,我怎么会那么突出。" 白素瞪了我一眼:“我不觉得你怎么突击,而且,你的说法也完全不对。" 我眨着眼,一时之间,不知道她说我“全然不对”是什么意思,我以为我们两 人的思路完全一致,那么,我的说法就没有什么不对。 我等了一会,白素一直没有说什么,我才问:“应该怎么说?" 白素缓缓地道:“星宿下凡,是一个传统的、十分简单的说法,和我们所设想 的情况,不大相同。”我立时抗议道:“我们都同意,在地政治协商会议上,有相 当数目的一群人,受了星辰力量的影响。" 白素道:“是,但是那和‘星宿下凡’不同。星宿下凡,意思是这个人,就是 这颗星的化身,自己可以作主,可以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,自己是自己的主人。" 我渐渐明白了白素的意思,挥着手,想讲什么,白素又道:“但是,受星辰的 影响,却全然是另外一回事。地球上的一个人,可能是由于他的脑部结构,在某方 面可以和某一个星体所发出的神秘力量发生感应,从此之后,他的一生思想行为, 就完全被这个星体所控制,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,而只是那个星体的奴隶,完全没 有自己,或者说,他以为有自己,但实际上,没有。"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你是说,星体上有某种生物,在控制着特定的地球人? " 白素摇头:“有可能是,但是我的意思是,更大的可能,这种来自宇宙间亿万 星体的影响力量,并不是由什么生物所发射出来,而是星体本身自然产生的,举个 简单的例子,月圆月缺,会影响某些特别敏感的人的情绪。太阳黑子的大批爆发, 也可以引起地球人思想上的混乱,因而导致在规模的暴乱事件。" 我道:“月亮和太阳离得我们如此之近......"当我讲了这句话之后,我自己也 感到大有语病,月亮和太阳离我们当然不近,月亮离地球是三十八万四千公里,太 阳更远,是一亿五千万公里。 我说它们“近”,自然是一种相对的说法,是和宇宙中其他星体的比较而得出 的结论,和其他星体比较,自然是太近,地球和太阳间的距离,光行进的时间,只 不过是八分钟。 而在无涯的宇宙之中,距离地球几十光年的星体,也算是近的了,甚至有远至 几千万年的,比较起来,太阳自然近之已极。 白素谅解地望了我一下,表示她明白我的意思:“正由于太阳离地球近,所以 ,太阳上发生的变化,才能影响到大多数人,那些遥远的星体,就只能影响少数人 ,或者是单独一个人。" 白素的阐释,十分简单明了。本来,我颇以为自己和某一个星体有关系而沾沾 自喜,但这时,却连最低程度的高兴也消失了。 我不是什么“星宿下凡”,只不过是恰好接受了某一个星体的影响。 任何星体,都只是一块石头,我是一块石头的奴隶,这块石头,不知悬在无涯 的太空何处,它所发出的力量,全然无意识,而我的思想、行为,就不能摆脱它的 影响。 这值得高兴吗?当然不是!想深一层,非但不值得高兴,而且还可哀,倒不如 那些不受星体影响的人,虽然在人类的观念上,那是“普通人”,可是普通人至少 是他们自己的主人,而受星体影响的那些非常人,实际上早已没有了自己,而他们 却还不知道,为了他们的各种不同的非凡成就而沾沾自喜!我的情绪猝然低落,白 素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,她叹了一声:“或许,我们根本每一个人都不能自行主宰 ,要不然,何以每一个人的命运,都可以通过星象的观察而推算出来?" 我停了好一会,才道:“我倒不单是为我自己的命运而悲哀,而是我想到,地 球人,全人类的生命、思想、行为,全受不同星体控制,那么,人类生命的意义何 在呢?" 白素摊了摊手,望着我,神情茫然而无可奈何。她并没有说什么,但是我知道 她是在表示:那是一个亘古以来没有人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。 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。又沉默了好一会,白素才道:“这就是那描金漆空箱 子的秘密,你必须不嫌麻烦,解开那些子母连环锁,才能获知秘密。" 我不禁有点脸红,因为在孔振泉送那箱子给我的时候,他不会想到我竟然那么 不耐烦,要不是白素有那样的耐性,只怕孔振泉的秘密,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。 我高举双手,表示内疚,白素笑了一下:“通知陈长青。" 我想了一想:“当然要通知他,但是要让他自己去想。" 白素笑了起来,点头同意,我走过去,把排列成九组的铜环,全都弄乱,而且 使它们恢复环状。陈长青随叫随到,半小时之后,他气咻咻地奔进来,直嚷:“发 现了什么?是哪一个城市该当灾?" 一听得他这样叫,我和白素都不禁怔了一怔。因为我们讨论了半天,并没有讨 论到这个“七星联芒”所指示的实际问题。 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:“还没有研究到这一点,我们发现了孔振泉留下来的秘 密,记得那个描金漆的箱子?白素已经把九把锁完全照程序打开了,箱子内不是空 的,秘密是在锁环上。" 陈长青抹着汗,神情大是兴奋:“什么秘密?" 我道:“必须由你自己去发现,因为我们都分别自己发现秘密。" 陈长青一下就接受了挑战,但是他还是问:“有什么提示?" 我笑了起来:“回忆一下孔振泉所说的每一句话,对不起,夜很深,我们要睡 了,就算你在我们睡醒之前解开了难题,也别吵醒我们,一切全在地下室,你自己 去吧。" 陈长青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,走向地下室,我和白素回到了卧室。夜的确已很 深,但我却推开了窗,望向浩渺的星空。 一个善观天象的人,可以在星空中,看出地球上大大小小即将发生的事,但是 ,普通人却完全看不出来,只是觉得星空灿烂和美丽。 星相家在长久对星空的观察中,又摸出了一整套规律: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兵 凶,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天灾,什么样的情形下会有伟人的死亡,什么样的情形下 会有人类的疯狂,等等,而七星联芒的异象,则表示一个大城市的毁灭。 白素靠在我的身边,很久,她才低声道:“睡吧。" 我叹了一声:“真怪,除了前两天看到七星联芒的异象之外,我对于星象,可 以说是一窍不通。" 白素笑了一下:“要是人人都能看得通星象,世间还有什么秘密呢?" 我心中陡地一动:“像孔振泉那样,有着特殊的观察星象的能力,是不是也是 受了某一颗星辰影响?" 白素道:“当然是。" 我又想了一想,把杂乱的概念整理了一下:“照这样的情形看来,星辰也可以 分为善、恶两大类,一类恶的星辰,专门在地球上制造灾祸,包括各种自然的灾祸 和人的灾祸在内,人的灾祸比自然的灾祸更可怕,例如青龙七宿中的三十颗星,就 令得三十个人在地球上制造了生灵涂炭的大灾祸。" 白素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是,另一类善的星辰,则致力于消灭那些灾祸,还 影响了一批人,给人类以文明、知识、科学、艺术上的种种发展。" 我更加感到心情茫然:“那么,地球是什么呢?是天上诸多星辰中善、恶两类 的战场?" 白素忽然道:“我倒觉得,更像是一个棋盘。" 我讶于她的设想:“棋盘?" 白素道:“对,棋盘,而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,就是棋子。受着自己全然不能 了解的力量的支使,在棋盘上厮杀争斗,胜败对人类全无意义。”我转过头望向她 :“对什么有意义,对那种支使力量?你刚才不是说,支使的神秘力量来自无意识 的星体,并不是来自星体上的生物。" 白素神情一片迷惘,语调听来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。 “谁知道,”她说着:“谁知道。" 真的,谁知道! 这一切,都是超越了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,可能再经历几万年,人类自以为 自己的科学文明已达到顶点,仍然不能明白人类只是被神秘的星辰力量支使着在棋 盘上移动的棋子,再重要的人物,也只不过是一枚主要的棋子。 而在棋盘上,每一枚棋子其实全一样,看起来作用有大有小,那只不过持支使 力量如何支使他们。 我心情也极其怅惘,呆了好半晌,倒在床上,仍然睡不好。 我没有再说什么,也无法再向下想下去,一直到天色快亮,我才想起了两句著 名的白话诗:“做了过河卒子,只好拼命向前。" 心情迷惘而苦涩,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,到中午时分才醒来,白素已经起来了 。 当我们离开卧室时,老仆人老蔡神情紧张地走过来,把声音压得十分低:“那 位陈先生.....。疯了。" 我吓了一跳,老蔡又道:“我早上起来,就看到他坐在客厅,不住流汗,问他 要什么,他双眼发直,也不看我,也不说话,看起来,十足是中了邪。"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,急急向楼下走去,看到陈长青呆坐在角落处的一张沙发 上,真是双眼发直,而且满头大汗,头发湿得像是洗过,而且,汗珠还在不断地大 颗大颗冒出来。 我忙叫道:“陈长青。" 陈长青略为震动了一下,可是并不向我望来,仍然像是老蔡所说的“中了邪一 样”。 我来到了他面前,劝道:“陈长青,就算你解不开那些铜环上的哑谜,也不必 劳心到这程度。" 陈长青听了,自鼻中发出了“哼”地一声,翻起眼睛来,向我望了一眼,一副 不屑的神气。看了他这种神气,谁都知道,他早已把孔振泉的秘密解开了。可是, 如果他已经解开了谜,何以他的样子会如此呢?看他的样子,分明是心中不知受着 多大的困扰,而且焦急、伤神,到了极点。 要不然,一个人绝不会一直冒汗,就算陈长青是一个极度神经质的人,也不会 有这样的情形出现。 那使我感到很大的困惑,白素在我的身后问:“你不舒服?" 陈长青又震动了一下:“不,我没有什么。" 他说着,站了起来。当他站起来之际,我和白素,更是相顾愕然。 因为,在他坐过的地方,竟然出现了一大滩湿印子。 那表示他坐在那里,已经很久了,而且,不断在冒汗。一个人如果在这样的情 形下,甚至可能虚脱。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:“水,给我一点水。" 我急步去倒了一大杯水给他,他一口气不停就喝了下去,然后用手抹着脸,回 头看了看沙发上的湿印子,竭力装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事的神情来:“我流了不少汗 ?每当我在想一些重要问题的时候,总会这样子,从小如此。" 我忍不住不客气地道:“你不必用言语来掩饰了,你的身体已经告诉任何人, 你为了不知道什么事,焦虑得快死掉。" 陈长青一面用手抹着脸,口唇掀动着,像是想否认什么,但是他自己也明知道 赖不过去,所以他叹了一声:“对,是有点心事。" 我盯着他,我知道他的脾气,这个人如果有心事的话,绝不会在朋友面前隐藏 的,自然会讲出来。 可是,这次我竟然料错了,他转过头去,避开了我的眼光,看来并没有把他的 心事告诉我的意思。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,我投降了:“好,有什么心事,可 以说给老朋友听听吗?" 本来我大可以等他投降,把心事说出来,但是,陈长青这时的神态,大异于常 ,他可能真正需要帮助。朋友之间取笑是一回事,当他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,那就 要真正帮助他。 陈长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,半晌不说话,才道:“卫斯理,虽然你不是很喜欢 我,可是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最崇敬的朋友。" 他那两句话,说得十分诚恳,我怔了一下,十分感慨。我不是不喜欢陈长青, 只是不很习惯于他的一些行为,对他也不算很好,经常在言语之间讥讽他。这时, 我感到有点激动和惭愧,忙道:“陈长青,要是朋友之间的意见不同和取笑,你也 介意,那我愿意道歉,我们当然是好朋友。" 陈长青一听,倏然转过身来,望着我,而且握住了我的手,连眼圈也在发红, 我更觉察到他的身子,在微微发抖。这一切,都说明他的心情,激动之极。 录入: 黄金屋: 标题 <<书路--追龙>> 第十部:陈长青的怪异行为 我一时之间,不知道怎么才好,只好道:“有话好说,不要这样,不要这样。" 陈长青显然真的想说什么,可是由于他太激动了,声音哽在喉间,说不出话来 ,只是发出了一些含糊的声音,谁也无法听得明白这些声音,表示着什么。我又道 :“我们是好朋友,你别急,有话慢慢说。" 陈长青更激动,将我的手握得更紧。这样的局面,令我手足无措,我只好向白 素望去,向她求救。 白素也是一脸疑惑,不知道陈长青在搞什么鬼。她明白了我的意思,用听来十 分轻松的语调道:“你们怎么啦?谁都知道你们是好朋友。" 陈长青哽塞的喉间,总算吐出了三个可以听得清的字来:“好.....。朋友。" 白素道:“是啊,发生了什么事?像是生离死别一样,快要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。 " 在这样的情形下,白素说笑话,十分恰当,可以令得气氛轻松,因为我和他之 间,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。 白素形容陈长青的样子,像是生离死别,大有荆轲要去刺秦皇,明知自己一去 无回的那种激动,完全没有必要,那么,陈长青该一笑之下,精神松驰,不再紧张 。 可是,出乎我们意料之外! 陈长青的反应,竟然像是中了她重重一拳,陡然松开了我的手,身子摇晃不停 ,向后连退了两三步,而且,面色铁青,脸上的肉,在不由自主地跳动着。 这时,别说我呆住了,连白素也呆住了,不知道何以他的行止这样怪异。 他转过身去,伸手扶住了墙,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暂时别过去。陈长 青深深吸着气,然后,即使从他的背景也可以看得出他在作极大的努力,使他的身 子挺直。 又过了一会,他才十分缓慢地转过身子。看起来,他已经正常很多,他用一种 听来十分疲乏的声音道:“大嫂,你怎么也学起卫斯理来了?不好笑。" 我和白素只好面面相觑,不知道白素刚才那句话,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。换了 我,一定要不服气,追问到底了。 但白素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只是想轻松一下。 " 陈长青笑了一下,他的笑容难看到了极点,这证明他的心事,一定令他感到极 度的不安和痛苦。陈长青自己,却以为他的笑容已经可以掩饰了他的心情,还故意 拍着手:“卫斯理,你花了多久才解开了铜环上的秘密?" 我道:“相当久,我还花了不少时间,研究那些空箱子。" 陈长青走动着,自己去倒了一大杯水,又一口气喝干,才道:“是,你给了我 提示,我没有再在空箱子中浪费时间,孔振泉把秘密这样处理,真是除了你之外, 没有可以解得开。" 我道:“这全是白素的功劳。" 陈长青“嗯”地一声:“嫂夫人解开了秘密。也是因你而起的,你的作用,就 像是中药方子中的药引子,化学变化之中的触媒剂。" 我听得他拿我作这样的譬喻,有点啼笑皆非。他又道:“所以,孔振泉找你, 还是对的,由于你,嫂夫人解开了谜,而我......"他讲到这里,突然停了下来,不 再讲下去。 陈长青这个人,说起话来,滔滔不绝,不容人插嘴,而他自己讲到了一半忽然 住口不言的情形,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。 我等着他再讲下去,可是当他再开口的时候,他已经变了话题,他道:“那些 黑点,是代表着三十个人,在经过了种种变化之后,剩下七个。"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,我还拍了拍手:“对,你真的解开了孔振泉的图谜。" 陈长青默然半晌,在他沉默的时候,我和白素,把我们昨天晚上,由解开了图 谜之后的种种联想,全都向他说了一遍。 陈长青听我们叙述,表现十分沉静,除了不住表示同意之外,并没有插言。 等到我们讲完,他才道:“人没有自己意志?当一个人,决定了要去做一件大 事.....。极大的大事,难道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,而只是受了来自星体的神秘力量 的支使?" 我道:“除非把孔振泉的星象观察完全推翻,不然,就得承认这一点。"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,挥了挥手,像是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,我和白素都不敢 乱讲什么,唯恐由于一句什么话,他又会有异常的反应。 过了一会,他才道:“卫斯理,你看到了七星联芒的异象,也知道了这种异象 是表示一个大城市将会毁灭,可是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。" 我道:“是,你想到了?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?" 陈长青却并不回答,我道:“是什么?富士山复活,毁灭了东京,还是檀香山 被火山灰覆盖?"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,仍然不说什么,然后,他站起来:“我要告辞了,还有很 多事要做。" 他说了之后,伸出手来,先和我握手,又再和白素握着手。 我们一面和他握手,一面心中仍不免在嘀咕:这家伙,平时说来就来,说走就 走,什么时候和我们握手道别过来? 陈长青今天的行为,真是怪异透顶了。 他走向门口,拉开门,又回头向我们望了一眼,我忙道:“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,只管来。" 陈长青有点戏剧化地仰起头来,“哈哈”一笑,跨开步子,扬长而去。 我和白素又呆了半晌,我才道:“陈长青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。" 白素道:“我看他的心中,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决定。" 我叹了一声:“这个人......"白素不让我再说下去:“我看,我们得尽一点力 ,多注意他的行动,看他究竟想干什么。" 本来,陈长青想干什么,我不会感兴趣,但是由于他行为实在太怪,完全不像 他平时的为人,所以我道:“好,我找人留意他的行动,必要的时候,还可以派人 去跟踪他。" 白素道:“那样最好。" 于是,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,我委托了小郭的私家侦探事务所,派几个精明的 人,去跟踪陈长青,看看他究竟在捣什么鬼,也可以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,有人可 以立即帮助他。 私家侦探每天送来一次报告,一连三天,看跟踪陈长青的报告,我和白素都讶 异不止,实在猜不透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。 他到一家律师行,立了一张遗嘱。遗嘱的内容,侦探买通了律师行的职员,所 以也写在报告之中。 陈长青的遗嘱内容相当古怪,他在遗嘱上写着,他死了之后,所有的遗产,全 权归卫斯理夫妇处理。 我是他的好朋友,这样处理,倒也不能说悖于常情,他又规定,我处理他的财 产,最好是把钱用在扩展、鼓励探索和研究一切不可解释的奇异现象方面。 这一也可以理解,陈长青一直对一切人类现阶段科学还不能解释的事,有着异 乎寻常的兴趣,把他的财产花在这一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上,十分有意义。 而在他遗嘱之中,最怪异的一条是说他在某一天,会打电话通知律师。由律师 接到他那个电话开始,如果三十天之后,还未曾接到他第二个电话,就在法律上, 宣布他已死亡。 这极不合情理,可是他却坚持要这样做。普通,一个人要失踪三年到七年,才 可能由法庭宣布死亡,陈长青只给了三十天,法律上自然不会承认他自行宣布死亡 。 陈长青也有权这样做,在这样的情形下,“遗嘱”实际上,是一份财产处理委 托书。我和白素看到了这样古怪的一条,不禁都皱起了眉。 我道:“陈长青想去干什么?" 白素道:“看来,他将有远行,要去从事十分危险的事。" 我闷哼了一声,咕哝着骂了他几句:“这人,异想天开的事太多,难道他又发 现了什么外星人,要到别的星球去?" 白素苦笑了一下:“那也难说得很,什么样的怪事都会发生。" 我拍一下桌子:“我去找他,问问他究竟想干什么,如果他乱来,至少好劝阻 他。"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:“只怕没有用,他如果肯说,你不去问他,他半夜三更也 会来告诉你。如果他不肯说,问也不会说。" 白素说的,倒是实情,我只好生闷气,再看报告的余下部分:陈长青到了一家 中学,在校舍的内外,徘徊良久。我看那家中学的名字,并不十分出名,校舍也不 是什么名胜古迹,附近更没有什么风景可供观赏。 我瞪大了眼睛:“他在那家中学附近干什么?" 白素蹙着眉:“我想,那家中学,可能是陈长青的母校,他在那家学校中,度 过了他的青年时期。人总是十分怀念那个时期的。" 我“嘿”地一声:“他怎么了?又不是快死了,要去自己成长的地方徘徊记忆 一番。" 白素吸了一口气:“记得我提及‘易水送别’时他激动的样子?" 我点了点头,白素随即道:“那可能是由于我说中了他的心事,无意之间说中 的。他心中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,对他来说,一定是生死攸关,所以他那时的神态 才会这样怪异。" 我把陈长青当时的行动神态想了一遍,觉得白素说得十分有理。可是我还是不 能接受这样的想法,我道:“那算什么?他准备去杀身成仁,舍身取义?现在既没 有神圣抗战,也没有世界大战,他难道帮伊朗去打伊拉克,或者帮伊拉克去打伊朗 ?" 白素道:“真想不通,可是他有极其重要的决定,这可以肯定。" 我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当天晚上,和他通了一个电话,我想知道他究竟决定了 什么,不过没有收获。只是肯定了一点,那家中学,真的是他的母校。 第二天的侦查跟踪报告,更是看得我和白素两人,目瞪口呆。 第二天一早,陈长青就到了父母的墓地上去拜祭。 陈长青的父母去世相当早,在他少年时就已经去世了,我从来也不知道陈长青 这样孝顺。看来,那又是他的一种“告别仪式”。 从他的这种行动看来,他真的将有远行。墓地回来,他去见了很多人,一直忙 到晚上,然后一个人在酒吧买醉,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干杯,喝至酩酊大醉。 第三天,陈长青的行动令人吃惊,使我觉得,非出面和他说清楚不可了。 那一天早上,陈长青在家里,打了几个电话,就离开了住所。 由于我的要求,是“全面跟踪”,所以小郭已派人在他家的电话中装了偷听器 。其中有一个电话,小郭认为十分蹊跷,所以那个电话的录音带,连同报告一起送 来,我和白素听了,感到吃惊。电话的对话双方,一方自然是陈长青,另一方,是 一个听来十分娇柔的女声,电话由陈长青打出去,对话如下:陈长青:昨晚上,在 青岛酒吧,我终于得到了这个电话号码。 女声:是,有什么指教? 陈:(声音有点犹豫)我.....。是不是打错了?或者给我号码的人令我上当, 我想我应该听到一个冰冷的男人声音。 女声:(娇甜地笑着)你受电影的影响太深了,先生,事实和电影中所看到的 ,往往截然相反,你并没有打错电话。 陈:(深深吸着气)好,听说你有价钱。 女声:先生,每个人都有价钱。 陈:我的情形有点特殊,我要和你见一见面。 女声:(变得冷峻)这样的话,如果你再重复一遍,你就会面临死亡。 陈:(急急地)听着,我诚心诚意,真正诚心诚意,我要得到一些我想要的东 西.....。譬如说,你.....。职业上所使用的一些精巧的工具,我愿付任何代价。 女声:(沉默了片刻)什么工具? 陈:你认为最有效,又可以避过严格检查的工具,要绝对有效。 女声:可以供给你,但不能和你见面,代价是三十万美元。 陈:(立即地)好,我准备现钞,怎么把东西交给我? 女声:到机场公用电话第三十号去,接受进一步的指示。 陈:(连声)是。是。谢谢你。 电话中的对白到此为止。 报告说,陈长青打完电话,立刻离开,直趋银行。从银行出来,手中多了一只 手提箱,里面放的,可能就是三十万美钞。 然后,他到了机场,在第三十号公用电话的旁边等着,等了很久。 有人来使用这具公用电话,陈长青就十分紧张,而当他发现用电话的人,并不 是他等待的人,他就对人怒目相向,弄得打电话的人,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。 有一个打电话的彪形大汉,甚至还和陈长青几乎起了正面冲突。 在等待的三个小时之间,陈长青也打了几个电话,可是显然没有人接听。 在三小时之后,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妇人,由一个小姑娘推着,来到了公用电话 之前,那小姑娘取出了一张钞票,想和陈长青找换硬币。陈长青开始很不,但是那 小姑娘和陈长青不知道讲了些什么,陈长青欣然接过了钞票,把硬币给了小姑娘。 就离开了公共电话,看来那小姑娘正是他要等待的人。陈长青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 ,上了他自己的车子,奇怪的是,他又到了银行,再出来的时候,两手空空,他在 银行的经理办公室中停留了一会,跟踪人员无法知道他在干什么。 从银行出来,他就回到了家里,一直没有出来。 看完了这样的报告之后,白素首先道:“陈长青在和一个秘密组织接头。" 我冷笑一声:“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,我可以肯定,和他接头的,是一个第一 流的职业杀手。" 白素扬着眉:“可是奇怪,他并不是要委托杀手去杀什么人,而只是要杀手提 供他杀人的工具,难道他准备去杀什么人?由他自己下手?" 我道:“看来是这样,我要去找他,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。" 白素叹了一声:“是要去阻止他,但是他不一定是在胡闹,说不定他正准备进 行一件大事。" 我想反驳,但是在不知道陈长青准备干什么之前,我也不想说什么,提起了外 套,我就离开了住所,驾车来到陈长青的屋子外,用力按着门铃。 他的屋子极大,当日,研究一个被困在木炭中的灵魂,我曾在这屋子中住了好 几个月。 陈长青一个人独住,屋子又大,他迟些出来应门倒是意料中事,可是在三分钟 之后,还没有人来应门,这就有点不寻常。 我先是一面按铃,一面敲着门,接着,用力踢着门,发出惊人的砰砰巨响。在 我踢了七八下之后,门陡然打开,由于门开得那么突然,我几乎一脚踢到了他。陈 长青开门,看到了我,也不禁一怔。 我“哼”地一声:“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怎么那么久不来开门?" 陈长青忙道:“对不起,我正在浴室......”他看到我一脸不相信的神色,忙 又道:“是在楼上的浴室,没听到铃声。" 我冷笑了一声,就算他说是在屋顶上的浴室,我也不会相信他,我一伸手推开 了他,大踏步向内走去,陈长青叫了起来:“喂,这里是我的家!" 我陡然转过身来,直指着他:“暂时是,等你死了,或是三十天没有消息之后 ,我就有全权处置这幢屋子,先来看看,可不可以?"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,很有效果,可以令得对方连抵赖的机会都没有,只 好直认。 陈长青在听了之后,陡然震动,面色难看之极,过了一会,他才道:“律师行 应该开除不能保守秘密的职员。" 他承认了,我继续指着他:“你应该知道,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秘密。" 陈长青口唇掀动,想要分辩什么,但是并没有立即说话,他的神情,随即变得 坚强和自信,大声道:“有,我就敢说,我的行动就是一个秘密,你不知道我要去 做什么,而且,不论你用什么方法,我都不会告诉你!" 我的确不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,我只不过知道了他有一连串不可理解的行动。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,我当然不能说我不知道。 我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冷笑了两下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陈长 青,你连万分之一成功的机会都没有。" 我不知道陈长青要去做什么,但是他要去做的事,一定十分困难,而且有生命 的危险,这一点,可以从他的行动中,推测出来,我这样说,听起来就像是我已经 知道了要做什么一样。 陈长青乍一听到我这样说,现出了震惊的神色,但那只不过是一霎间的事,他 随即连声冷笑:“卫斯理,你这种话,唬不到我,回家抱孩子去吧。" 我感到有点狼狈,只好道:“好了,不论你要去做什么,作为好朋友,我只劝 你一句话:别去做,你已经把自己放在一个极危险的境地之中,不要再向前跨出半 步:不然你就要后悔莫及。" 陈长青听着,望了我片刻,来回走动着,踢开了乱放在地上的几个大垫子,然 后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,一字一顿地道:“没有用,我不会听。" 我也生气地踢开几个大垫子,在他对面坐下:“你可知道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 结果?" 陈长青一挥手,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态:“那实在不算什么。" 和职业杀手打交道的后果,可以严重到令一个人死亡。职业杀手会为了保护自 己,不使自己的秘密暴露而去杀死委托人。 那样严重的情形,陈长青竟然说“那不算什么。" 由此更证明白素猜测是对的,陈长青要去做的事,凶险绝伦,他准备用自己的 生命代价去做那件事。 想到这里,我只好苦笑:“认识了你那么多年,真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伟大。" 一听得我这样讲,陈长青又陡然激动,可是他立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绪,连语调 听来,也十分平淡:“那不算什么,一个人的一生,总要去做一些事的。" 我还没有回答,他又“哈哈”一笑:“或许,正如我们所推测,我的行为,不 是由我自己决定,而受某一个星体的影响和支使。我想不做也不行,对不对?所以 ,你不论讲什么,都不能使我的行动有改变。" 我有点啼笑皆非,他把我能劝他的话,全都封住了。由此可知,他对他要去做 的事,真是下定了决心,非做不可的了。 我大体上可以知道他准备去做什么,所以我道:“陈长青,你是一个很有才能 的人,但是杀人并不是你的专长。杀一个人,并非有了精巧的杀人工具之后£就可 以实现。" 陈长青一听,陡然跳了起来,立时又坐了下去,面色煞白:“你太卑鄙了。" 他骂我卑鄙,自然是因为他从我的话中,知道了我一直在跟踪监视他。 我沉声道:“谁叫我们是好朋友?要是别人,我才不会有兴趣。" 陈长青勉强笑了一下,但是他立时又十分自豪地道:“你还是不知道我要去干 什么。" 我承认:“是,不然我也不必来找你了。" 陈长青得到了我的承认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:“真好,真好。" 我退而求其次:“对于各种精巧武器,我比你在行,你得到的武器是什么?有 效程度如何,不妨拿出来,多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。" 陈长青更是得意非凡:“如果我要杀你的话,你的身体已开始变冷了。" 这时,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戴了一只以前未曾见过的戒指,那戒指有一个平方 公分大小的平面,银质,上面雕刻着花纹,看来相当古朴。一个男人,手上戴着这 样的一只戒指,不会引起旁人特别注意。 我伸手向那只戒指指了一下,陈长青点着头。 我道:“用这戒指去击中目标,不是容易的事。" 陈长青摇着头:“有效射程是十公尺。" 我感到一阵发凉:陈长青真的准备去杀人,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念头 ,真使我完全没法子想像。 我只好苦笑:“射出来的.....。是针?" 陈长青点着头。 我又道:“针上当然有毒,毒药的成份是什么?" 陈长青道:“是南美洲一种树蛙的表皮中提炼出来的毒素。" 我双手握着拳:“如果真是的话,这种毒素,只要进入人体,可以令中毒的人 ,在三秒钟之内,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。"